老师的讲法,犹如天马行空,活泼自然,妙趣横生,使学生在轻松的气氛中领悟真知灼见。而能长年运用此法授课的根本,在于老师丰富的知识储存,扎实的古文功底,超人的记忆力,独特的见解,创作诗词的能力,以及拥有类似相声演员“现挂”的机敏和智慧。
在我回校进修之时,启功老师已从小乘巷搬到了北师大校内红六楼二层居住。楼前有几棵树,来风之时,总有树影在窗前摇动,所以老师称这栋楼为“浮光掠影楼”,另一层含义是:老师认为自己研究学问不够深入,如浮光掠影,都是表面东西。老师赠我画作的故事,就发生在这栋小红楼里。
1983年1月14日,我带着一首赞扬启功老师的自作诗去拜访老师。当时老师家中宾客满堂。他看了一遍我的诗,赶忙把它折叠起来放进抽屉里,连声说:“不敢当,不敢当。得等没人的时候再看。”客人散了以后,老师拿出几幅日本生产的方形纸板,当我的面作画。我问:“您这画有什么用场?”老师解释,他即将应邀到日本举办个人书法展。书作之外,主办方还想请他作几幅画。老师表示:画画可以,但是高低不卖,只能作为陈列品。老师一边作画一边与我交谈,鼓励我继续深造,又说我的诗过誉了。我说:“您如今名扬天下,我写的都是实情。”老师却说:“名声大小并非是由我的书法水平来决定的,根本原因是政治形势。同样是写字,以前就得不到认可,现在形势变了,我的才能才得以发挥。真正民族性的东西是不能丢掉的。”这时老师拿出一幅写着“听琴”二字的画作让我看,只见画面上以高山瀑布为背景,近处,几枝劲竹旁逸斜出,非常雅致,是典型的文人画意境,但还没有落款。老师大约看出我对此画十分喜爱,就在画题下题写了一行小字:“比也兼赋也,启功漫笔以赠启智同志存念,一九八三年元月”。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喜出望外,因为多年来老师忙碌之极,极少再执画笔,那天也是我唯一一次有幸观摩老师作画。而惊喜之余更多的是感动,老师的文人画中,总会有寓意深远的题诗或题句,读懂这些诗句,有助于深入理解画作内涵。“比”和“赋”均为《诗经》中运用的表现手法,“比”为比喻之意,“赋”为陈述铺叙之意。画面的内容是高山流水,并没有直接表现琴,但“听琴”二字的意义却被隐含其中。而且所谓“高山流水遇知音”,再加上“比也兼赋也”的用法,这正是老师将我们的关系喻示为知音之意,故而使我心生感动。此画本身精美无比,老师又以其精湛的书法技艺亲笔题句,且寓意深刻,可谓三美融合,美臻极致。
历史上第一个被称为“诗书画三绝”的人是唐代的郑虔。此后,“三绝”便成了书画家多才多艺且技艺超群的美称。在当代,启功老师无疑是“三绝”的顶尖人物。
老师认为,书法是文辞、诗词的载体。每幅书法作品都有其特定的内容,这内容与书法风格有直接关联,比如用颜真卿端方、肥厚的笔法写爱情诗,就显得极不协调。
老师赞同“书画同源”之说,但进一步认为“书画同核”更合理。核,即内在最本质的东西。书与画,使用的工具相同,都用毛笔;作书与绘画,情调和心理相同,遵循、因袭的传统相同。
老师又认为,诗与书的关系,比不上诗与画的内容深厚。诗与画,二者是同胞兄弟,密不可分。好的诗能读出画境,好的画又蕴含诗情。这就是王维所说的“诗中有画,画中有诗”;诗与画又可以互相阐发,从题诗中可以领略画意,从绘画中又可以补益诗情,可谓相得益彰,水乳交融。
来源:天津日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