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意杀人还是过失致人死亡：排除合理怀疑在实践中的运用
【案情简介】2011年12月18日晚9时许，被告人程胜华送砂石料回家，以回油管漏油需要维修为由，喊醒妻子吴某，与其一起修理翻斗车。两人将翻斗车驾驶舱抬起后，程胜华在没有吧驾驶舱抬到顶端、卡子未入位时，即松手放下驾驶舱，致使驾驶舱落下将被害人吴某头部砸伤当场死亡。经法医鉴定，吴某系严重颅脑损伤而死亡。
经查，2011年8月，程胜华与某保险公司业务员张某关系密切，多次发生性关系。在此期间，程胜华谎称妻子吴某有严重心脏病，相约两人结婚。同年10月24日至12月12日，程胜华在吴某不知情情况下，通过张某、李某等人先后为吴某办理了10份人寿保险和3份意外保险，被保险金额共计88万元。
经查，程胜华与吴某感情很好。
【检方指控】检察院指控被告人程胜华为达到与张某结婚、骗取巨额保险的目的，在维修翻斗车过程中，在驾驶舱没有抬到顶端、卡子未入位、吴某在驾驶舱下面的情况下，明知松开驾驶舱会导致其落下砸死或砸伤吴某，故意将驾驶舱落下，砸死了被害人吴某，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，依法应予以严惩。
【辩方观点】程胜华辩解，其没有骗保、杀人故意，当时松手放下驾驶舱实属意外，没有料到会砸死吴某；程胜华称自己虽有外遇，但平素与妻子吴某感情一直很好。本案是过失，应定性为过失致人死亡罪，而非故意杀人罪。
【裁判理由】德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后认为，被告人程胜华违反操作规程致吴某死亡，构成过失致人死亡罪。被告人程胜华虽有与张某保持不正当关系之事实，有骗取保险之嫌疑，但现有证据只能确定被告人有杀害吴某的嫌疑，而不能排除被告人过失犯罪的合理怀疑，综合全案证据，不能得出被告人犯故意杀人罪的唯一结论，故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故意杀人不能成立。
一审宣判后，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不服，提起上诉。经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不开庭审理后认为，原审认定程胜华过失致人死亡罪证据确实充分，认定其他犯罪无证据支持，上诉人上诉理由不能成立，裁定驳回上诉，维持原判。
【评析总结】笔者（李军律师）认为，本案是新刑诉法施行后，法院适用刑诉法第五十三条裁判的典型案例。根据刑诉法第五十三条，法院判决被告人有罪的案件，必须达到证据确实充分的要求。而证据确实分成又包括三个方面：定罪量刑的事实都有证据证明；据以定案的证据均经法定程序查证属实；综合全案证据，对所认定事实已排除合理怀疑。
笔者在解读刑诉法时，曾撰文分析过，实践中辩护律师要善于运用刑诉法第五十三条之排除合理怀疑。因为刑事案件中，历经**机关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侦查、检察院审核把关后，最终被确定下来作为指控犯罪的证据中，作为辩护人的律师要轻易否定其中某一个证据直至否定定性，不是那么容易为之。但运用刑诉法第五十三条之合理怀疑，有相当大的空间，不失为一种迂回策略。犹如两军对垒，强攻不下，就迂回、包抄解决。
比如本案被告人骗保这一事实，确实有很大的嫌疑。从被告人背着吴某为其投保巨额保险（保额高达88万，且制定被告人自己是受益人），到被害人吴某被砸死，时间不到一个月；被告人与张某不正当关系，又明确表示要与张某结婚。还有其他一些细节性的事实对被告人不利。从以上所查实的信息来看，客观来说确实不能否定被告人有骗保的嫌疑，但从控方角度也不能完全肯定之。最终法院只能认定被告人有骗保的嫌疑，而不是确凿无疑的骗保。
不能确定被告人骗保，进而就影响到被告人故意杀人动机的认定。任何违法犯罪都有其动机、出发点，即刺激行为人实施犯罪行为达到犯罪目的的内心冲动或起因。本案中，排除被告人骗保，我们就再也找不到杀人动机何在。被告人与张某不正当关系，根据已查证的事实来看，不足以让被告人去杀害吴某，何况两人感情一直很好；并且，被告人虽投保但事发前对保单细节并不知情。
找不到被告人杀人动机，对进一步确定被告人有杀人之故意就有严重的障碍。这会让人自然衍生出一个合乎逻辑的猜想：没有动机，被告人为何要致吴某于死地呢？也即是说，被告人故意杀人的理由不充分。
再结合汽车维修人员的证词证明，被告人驾驶的翻斗车经常维修，当天回油管确实漏油，修理操作确实应该如此，只是没有严格按照操作规程来行事。综合分析，法院因此认定被告人虽有骗保嫌疑，但不能排除被告人过失致人死亡的合理怀疑，即认定被告人故意杀人达不到证据确实充分，有可能是故意杀人也有可能是过失致人死亡。在这样的情况下，疑点利益自然归于被告人，法院判决被告人过失致人死亡罪成立，而否定了控方的故意杀人指控。
本案例案号：（2013）鲁刑二终字第80号。
本案例由李军律师经由中国裁判文书网整理、评析。
